粮农组织创新负责人表示：农民有望利用人工智能实现农业彻底转型

罗马 — 当今世界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人口不断增长，极端气候事件日益频发，自然资源日渐枯竭。要以可持续方式养活全球人口，必须打破“常规”，拥抱创新解决方案，从根本上改变现行农业粮食体系。这场变革不仅要求在技术上实现突破，还要求进一步加强合作，并主动反思粮食生产、分配及消费方式。在此过程中，必须加强多边主义，以确保创新成果在全球范围内实现公平共享。

但“创新”在农业及粮食安全语境中的真正含义是什么？如何负责任地利用人工智能等新兴技术应对全球挑战？国际组织、各国政府乃至普通公民如何发挥作用，共同塑造更可持续和粮食安全更有保障的未来格局？

粮农组织新闻办公室就此采访了粮农组织创新办公室主任马文森。他阐述了粮农组织的创新愿景，介绍了正在推进的项目，并强调亟需采取集体行动，构建公平、有韧性的农业粮食体系。

粮农组织如何定义“创新”，并如何付诸实践？

马文森：简单来说，创新意味着“以不同的方式做事”和“做不同的事”。对我们而言，创新是将科学转化为市场机遇并落地田间地头。创新的目的是利用科技力量推动农业粮食体系转型，直接向农民和最需要的人群提供解决方案，改善农业生计，共享美好生活。

简而言之，应着力扩大创新影响力，确保惠及“最后一公里”。

必须认识到，创新并非奢侈品，而应成为一种常态。原因在于，人类面临的挑战与日俱增，纷繁复杂且相互交织：气候变化、生物多样性丧失、疫情和经济金融危机，再叠加不断增长的全球粮食需求。但当前的应对措施局限于线性思维，面对体量巨大和情况复杂的问题，往往显得力不从心。

打个比方，我们如同消防员，四处奔波，疲于救火，却鲜少未焚徙薪，防患未然。我们需要引领时代浪潮，而不是被动追随。

要真正应对21世纪的挑战，必须从线性思维转向整体性、前瞻性的创新思路。

创新至关重要，我们与时俱进，不断缩小当前行动与快速转型所需行动之间的差距。

粮农组织如何将创新理念具体应用于农业粮食体系？

2022年，我们发布《科学与创新战略》，并成立创新办公室，旨在明确创新对农业粮食体系转型的意义，即探索以更少资源养活更多人口的新路径。为此，我们需要形成新的思路：“做不同的事”，并且要“以不同的方式做事”。

在农业粮食体系中应用创新，意味着通过科学、技术与创新，实现“低投入高产出”，不仅要避免农业粮食体系加剧气候变化或资源枯竭，还要使农业粮食体系成为解决方案的一部分。面对气候冲击、危机与经济下行，我们需要探索广泛的解决方案，不仅是技术层面的创新，还包括社会、体制、金融与政策层面的创新。

例如，生物技术的作用极为关键。新基因组技术可助力培育适应气候变化的作物品种：耐干旱、盐碱和病虫害。但仅有技术创新是不够的，社会创新同样至关重要。如何增强妇女和青年的创新能力？如何协助他们制定解决方案并将科学发现运用于田间地头？这是我们需要支持妇女和创业青年做的事情。

我们还通过“农民田间学校”直接与农民开展合作。“农民田间学校”是粮农组织的旗舰项目，已经运作了数十年。农民通过互助学习的模式，在生产实践中一起发现问题，一起寻找解决问题的办法。目前，我们正在开发“农民田间学校2.0”，不仅要让更多农民参与进来，还要让他们发挥更大的影响力。下一阶段的目标是调动整个农村社区修复生态景观，发展包容性经济，推动性别平等转型。

我们将综合利用数字化工具、行为科学研究成果和创新金融机制，力争在2040年之前惠及5000万农村人口。为此，我们将陆续在新的地区开办农民田间学校，包括经历了冲突的地区，深入基层推动持久的社会文化变革，并将这一做法纳国家政策和私营部门战略加以推广。

能否分享具体国家创新项目的成功案例？

2023年，粮农组织自主开发的创新孵化器Elevate启动，目前已经支持了两批项目和团队，涵盖各种高科技和低科技解决方案。

一个项目是在东南亚用无人机进行空中采样。无人机进入蝙蝠巢穴采集样本，以发现可能引发疫情的病毒。这种方法可以安全和准确地筛查环境，避免让研究人员身处险境。无人机采样有望应用于各种不同农业场景，快速生成高精度检测结果。

另一个是非洲的生物经济项目。为了减少粮食浪费，人们用食物废弃物养殖黑水虻。黑水虻产下成千上万的虫卵，孵化出来的幼虫干燥处理后可以作为动物饲料。这种方法成功践行循环经济，可持续性极强，因此入选联合国全球脉冲加速器方案。

佛得角项目培训渔业社区妇女对鱼皮进行深加工，制成皮革，用于制作时尚产品。此举不仅创造了新的生计，还提升了当地资源的附加值。

创新形式多样，令人叹为观止。人工智能是一大热点，很多团队尝试用人工智能提高产量和检测疫病。在粮农组织各个业务领域，不断涌现出既天马行空又行之有效的解决方案。

一切方兴未艾。我们持续致力于加速创新进程，切实推广创新成果，确保创新惠及最需要的群体。

粮农组织如何应用人工智能，如何评估其改造农业粮食体系的潜力？

人工智能已成为粮农组织数字农业战略的一个核心要素。粮农组织长期以来一直在推动数字农业，但人工智能崛起的速度和规模超出了预期。变革在我们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会如此迅猛。当务之急是适应并全身心拥抱这场巨变，并确保以负责任和合乎道德的方式使用人工智能。

数字工具与物联网技术可以支持农民开展精准农业，实现资源高效利用。此外，我们正深入探索如何利用人工智能进一步优化农业粮食体系。人工智能的真正威力在于能识别人类难以察觉的模式与关联，这可以提升效率，加速决策进程，预测结果，并预防疫病暴发。

在全球层面，我们运营着ASIS（农业压力指数系统）等平台，该系统利用卫星图像监测干旱状况。下一代ASIS将集成人工智能技术，以提升监测精度及实时响应能力。

我们有一个雄心勃勃的的项目，即基于粮农组织海量数据与全球专业知识，开发全球首个农业粮食大语言模型。人工智能已彻底改变了金融、医疗等行业，但农业粮食领域总体仍有待开发。我们的目标是打造一个基础性大模型，实时提供政策指导、农艺建议、气候策略和全球知识库，解锁人工智能的全部潜能，服务广大农民、政策制定者、科研人员及企业。

我们与微软孵化的企业Digital Green合作，以多种语言直接向农民提供人工智能农艺咨询服务。得益于大大小小的各种人工智能语言模型，农民现在可以通过手机应用程序获取本地化和情境化的精准建议。目前，我们正在埃塞俄比亚开展试点，并即将扩展至莫桑比克。模型使用的是专门针对当地农业需求定制的数据集，而非依赖通用互联网数据。

项目的效果可以说立竿见影。据Digital Green测算，传统农艺咨询服务的成本约为每位农民30美元，数字工具将其降至3美元，而引入人工智能后，成本可进一步降至0.3美元。对于小农而言，这不仅意味着效率提升，更意味着一场革命。

推广人工智能和其他创新，尤其是对基层农民而言，最主要的挑战有哪些？

首先，任何解决方案都必须经过实地测试，以确保其在真实环境中切实可行。主要挑战在于获取高质量的当地数据，这是确保人工智能系统因地制宜的关键。我们正在尝试借助农民田间学校这类项目，采集田间地头的数据。

培训与教育同样至关重要，对于中央政府官员和生产一线的农民都是如此。人们不仅需要理解如何使用这些系统，更要学会将其融入日常决策之中。

政策环境也同样重要。创新需要有利的生态系统支撑。若缺乏国家层面的科学、技术与创新战略以及适宜的政策环境，创新成果很难以可持续的方式大规模推广。

人工智能尤其如此，以负责任和合乎道德的方式利用人工智能是基本要求。我们必须确保人工智能不会加剧已有的偏见或不平等，数据质量和治理机制是关键所在。

即使某项技术方案在理论上可行，现实中也未必足够。社会背景至关重要。借鉴社会科学与行为科学的研究成果，有助于我们理解技术采纳的障碍，包括文化、经济、基础设施等方方面面。先进工具要真正发挥作用，前提是目标群体拥有智能手机，能够上网，并掌握相关使用技能。正因如此，我们已从单纯的技术转移转向与用户协同创新。

另一大障碍是农民的避险心理。农业生产贵在稳妥，农民无法在未经充分验证的工具上孤注一掷，因为哪怕一个季节的欠收都可能带来不堪设想的后果。为此，粮农组织致力于为创新“去风险化”，通过构建安全、分阶段的采纳路径，帮助农民逐步应用新技术并大规模推广。

如果所有创新未来皆能全面落地，农民和全球农业粮食体系会呈现什么样的局面？

展望未来可以说是工作的重中之重，必须怀着明确目的战略性地规划发展路径。我们需要开展前瞻性研究，深入理解未来10年、20年乃至30年的世界图景，从而制定经得起未来考验的政策。何为理想未来？我们又该如何迈向这一理想未来？

我们近期针对新兴技术及创新开展了一项前瞻性研究。展望2050年，我们列出了从最悲观到最乐观的五种可能情景。在最乐观的情景中，我们构想出这样一个世界：源源不断提供食物养活不断增长的人口，同时避免了破坏环境，并主动恢复了生物多样性和减缓了气候变化。粮食体系将变得可持续、包容和高效，人人享有健康膳食。

为了实现这一愿景，我们筛选出20项有望重塑未来的创新。其中，基于自然的解决方案、政策创新、地理空间工具以及快速发展的技术（如人工智能或量子计算，前提是负责任地使用）将脱颖而出，成为引导决策的强大工具。

人工智能与量子计算的实际应用日趋成熟，与其他创新或技术（包括生物技术）相互结合后，威力则更加巨大。此类创新将极大提升我们预测疫病暴发、极端天气事件和干旱的能力，帮助我们以更高的精准度进行事前准备和事后响应。

形势紧迫，国际社会亟需采取哪些行动，以确保我们迈向最佳情景而非最坏情景？

协作、伙伴关系与包容性至关重要。我们必须坚持多边主义，这是唯一可行的前进道路，从未改变。然而，多边主义当前正承受压力，这正是粮农组织与联合国发挥关键作用的时刻：维护并引领全球合作，确保创新与技术惠及所有人，而非服务于少数特权群体。

我们的力量在于凝聚多元主体：政府、私营部门、研究机构、非政府组织及公民社会。我们需要基于开放创新、集体行动与负责任治理，形成共同承诺，以塑造我们期待的理想未来。

这不仅关乎技术，更关乎集体智慧，即通过协作预见挑战，并共同开发具有包容性和前瞻性的解决方案。

粮农组织还有哪些即将推出的项目值得特别关注？

粮农组织科学与创新论坛将于2025年10月举行，届时我们将推出《农业粮食体系技术与创新展望》，其中有两大亮点：

首先，该展望将汇编农业粮食体系最新科技进展，从2025年10月开始，每两年期出版一期。

其次，这将是首个关于农业粮食领域技术与创新的开源数据库，旨在成为成员国、研究人员、政策制定者及私营部门利益相关方的宝贵资源，引导农业粮食体系转型的战略投资决策。

此举的核心理念是让知识易于获取且因地制宜，弥合全球科学、技术与创新鸿沟。打造这一数据库是一项颇为艰巨的任务，因为当前数据分散于全球各类平台与系统中。为此，我们将通过标准化接口，将所有数据整合至一个统一平台供公众访问。

不同于众多近乎纯技术的现有数据库，《农业粮食体系技术与创新展望》的视野更为宽广，不仅涵盖技术创新，还涵盖社会、政策和体制革新。

我们亦致力于激发创业精神，尤其关注低收入和中等收入国家。过去一年，我们举办了多场创新挑战赛。最新一期赛事由粮农组织和中国浙江大学联合举办，聚焦气候变化与人工智能解决方案。筛选出最具潜力的创新方案后，我们将在粮农组织科学与创新论坛期间组织对接活动，让创业青年、解决方案提供方、投资方与终端用户聚集一堂，共同将创意转化为行之有效且可大规模推广的解决方案。

普通人或许并不直接参与创新或农业，可以通过什么方式助力实现这一美好愿景？

美好愿景要变为现实，我们必须转变思维方式，改变行为方式，积极拥抱创新，每个人都义不容辞。改变固有观念绝非易事，创新往往意味着打破常态，走出舒适区，但我们别无选择，唯有以开放姿态迎接变革。

作为消费者，我们也掌握着改变世界的力量。每一次选择具有可持续性的食品，就是在为维护地球健康出一份力。变革始于日常微小决定。我们可以向亲人、朋友和社区邻里宣传可持续粮食体系的重要性，讲解负责任创新的概念。一项政策或举措，我们可以先分析其是否注重包容性、环境保护及知识技术平权，再决定要不要支持。

例如，一次人工智能查询的能耗可能高达普通网络搜索的20 倍。因此，我们必须倡导人工智能系统的开放性、透明性和节能性。人工智能应清晰易懂，应接受测评，应符合公共利益。

面对众多数字工具或人工智能平台，首先要考虑其是否注重透明性、道德约束和能耗控制，尽可能选择开源或低资源消耗的服务。这些选择看似微不足道，却意义深远，是推动负责任创新的切实手段。

哪怕我们只是普通个人用户，我们也能做出有意识的选择，例如支持采用开源技术或能耗较低的人工智能提供商。这些细微的决定可以推动全球可持续发展，每个人都可以成为解决方案的参与者。

请每一位具备认知的公民行动起来，参加投票，投身社区行动，支持致力于粮食、气候和创新的组织，对世界变革进程施加个人的影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