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动化可以通过多种方式影响农业生产和体面就业。在种植业中，自动化使扩大耕作面积或提高每公顷单产成为可能，产量因此得以增加。在畜牧业中，自动化可以提高劳动生产率，工人能够以最少的人工干预完成挤奶或动物饲喂，繁重劳动大幅减少。渔业、水产养殖业和林业（见第2章）的情况也很类似。就林业而言，推动自动化的另一个重要考量是提高工作的安全性。自动化的种种优势有助于大幅度改善劳动力的福利。当自动化用于大规模经济，大规模生产者广泛采用自动化有时会使小规模生产者破产，并加速农业部门的整合。随着对农业劳动力需求的减少，新技术的采用会使一些技能变得可有可无，一些农业工人可能会因为自动化失去工作，而且往往是最贫穷的农业工人首当其冲，他们可能很难再找到其他工作。必须制定适当的政策和立法，进行相应的投资，以避免、减轻和解决自动化造成的负面社会影响，尤其是要关注自动化对最弱势群体的冲击。
以下章节分析了农业自动化在不同地区对农业粮食体系中就业岗位的影响。本报告从体面农村就业的这一视角出发，探讨了农业自动化的影响，体面就业指的是提供足以谋生的收入且具有合理工作条件的工作。插文19介绍了体面就业的标准，用于评估农业自动化技术的影响。
插文19从体面就业的角度分析农业自动化
体面农村就业是指农村地区的女性和男性、成年人和青年为了薪酬或盈利而从事的任何活动、职业、工作、商业或服务，23且（1）尊重国际劳工组织各项公约中界定的核心劳工标准（即反对童工和强迫劳动及歧视，并保障谈判自由）；（2）提供足以谋生的收入；（3）确保充分的就业保障和稳定性；（4）采取安全和健康措施；（5）避免工作时间过长；以及（6）促进培训。为了从体面就业的角度分析农业自动化，有必要考察农业自动化对以下方面的影响：
童工。最近一项对七个发展中国家的实证研究表明，拖拉机的使用（以及在印度联合收割机的使用）将使用童工的概率降低了5%-10%，同时儿童的入学率得以提高。然而，在受教育机会有限的地方，引进农业机械可能只会导致儿童从农业童工转变为非农业童工。24
足以谋生的收入。在某些情况下，自动化可能有助于提高收入、改善生计、增加盈利和创造就业机会。25, 26例如，在乌干达，移动电话的普及改善了进入市场、获得服务和信息的机会，促进了家庭收入的提高和家庭内部的性别平等。27
职业安全和健康。新技术可以减少繁重的工作，降低健康风险，例如减少除草剂和杀虫剂的使用。28
缩短工作时间。农业自动化节省的时间可以让人们有更多的时间休息和娱乐，也可以使小规模生产者参与非农就业，获得更稳定的收入，并提升生计的韧性。
农业自动化对就业的影响很难衡量，因为通常会涉及农业生产各项活动的变化，而且上游也会因为对投入品的需求不断变化而发生变化，下游的运输和物流、加工、经销和零售也会发生相应变化。如第1章所述（见图3），随着农业转型的展开，人们离开农业部门去寻找收入更高的工作，农业就业人口的比例持续下降。这一过程会重新塑造整个农业粮食体系的劳动力供求关系，因为粮食和其他农产品的生产、加工和经销都会受到影响。当农业粮食体系中的所有节点或多或少同时发生改变时，很难甚至不可能将社会影响归因于农业自动化的某个具体事件，例如体面就业形势发生的变化，或者是性别关系、青年和小规模生产者处境发生的变化。理解农业粮食体系的转型，是把握自动化的社会影响最基本的一步，特别是对就业的影响。请注意，本章并不涉及采用自动化技术的潜在间接影响，例如对开发和改进技术的科研人员需求增加，也不涉及对整个国民经济的影响，而实际上宏观经济的变化也可能导致重大的社会后果。一系列潜在影响最终如何在现实生活中体现出来，这仍然是一个需要实证研究才能回答的问题，也取决于不同国家和社会的具体情况。
图7说明了两点。首先，农业自动化可能产生的影响是多方面的，对农业就业的影响也可能是多种多样的。随着许多任务实现自动化，对低技能劳动力（无论是家庭劳动力还是雇佣劳动力）的需求可能会下降。一些任务的自动化可以解决劳动力瓶颈问题，通过扩张规模或集约化增加产量。自动化也可能会增加对熟练工人的需求，以操作和维护新技术。第二，就农业自动化对体面就业的影响而言，整个农业粮食体系与个别农业经营区受到的影响可能大不相同。自动化往往会减少农场上低收入的季节性工作，但往往也会增加上游和下游的高收入非季节性就业岗位。收入较高且不受季节影响的就业机会增加，的确会产生积极的社会影响，但问题在于这是否足以抵消低收入季节性工人就业机会减少带来的负面影响，后者是否有可能另谋出路。
就业的季节性是全球农业都面临的一个问题。种植业和畜牧业天然具有季节性，这意味着在某些季节，失业率和半失业率会很高，而在其他季节则可能出现严重的劳动力短缺。对于农业生产者来说，在关键时期（如作物收获期和牲畜剪毛期）无法获得劳动力，可能会对农场经营产生严重影响，可能导致经济损失，甚至导致放弃农业生产。理论上，在某些季节有助于缓解劳动力紧张的自动化可以在其他季节维持就业水平。这也提出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在哪个季节哪些种植任务最容易自动化，是否恰逢农场劳动力短缺？反过来说，一旦农业企业启动自动化，贫穷和没有一技之长的工人变得冗余，失业会对他们造成什么影响？哪些政策可以确保自动化进程不仅提高生产力和效率，也可以实现可持续性和包容性？
对于劳动力最密集的作物（主要是水果和蔬菜），需要在劳动力最紧张的季节完成的任务往往最难以自动化，因为机械可能会造成植物或水果破损。一个现象很能说明问题，在高收入国家的农业区，农场工资相对较高，自动化解决方案也最为普及。在美国加利福尼亚州，土地整理普遍实现了机械化，包括犁地、翻土和平整土地。作为原材料的作物（如西红柿或酿酒葡萄）采摘也实现了自动化。然而，采摘供最终直接消费的新鲜水果和蔬菜仍然依赖于人工，自动化难度要大得多。但是在采摘工人短缺和工资快速上涨的刺激下，农产品采摘机器人呼之欲出。
这些新的就业机会包括各个工种，驾驶员、库房工人、机器操作员和机械师并不需要接受正规教育，但就薪酬水平、工作稳定程度和技能要求而言，他们的情况各不相同。29, 30这些工作也可能是季节性的，尤其是在小型加工企业，但大型商业化加工企业提供的工作往往是稳定的。不管怎样，这些岗位都没有农业生产岗位的季节性强，而且这些工作大多数由男性承担。31, 32办公室职员、销售人员和技术人员往往需要具备更正规的教育和培训背景，并拥有一定的从业经验，他们的收入也更高，其中女性雇员的比例通常也较高。33
对小规模和自给自足生产者的影响
对劳动力需求的影响取决于工作和生产类型。自给自足的生产者使用家庭劳动力从事农业生产。34在多民族玻利维亚国，高达83%的小规模生产者是贫困人口，而全国平均贫困率约为61%。在埃塞俄比亚，30%的人口生活在国家贫困线以下，而小规模生产者的贫困人口比例为48%。在越南，一半以上的小规模生产者是贫困人口，而在整个国家只有大约20%的人生活在贫困线以下。这种情况说明，从事农业的人贫困率较高，至少一部分原因是生产力低下，因为他们从事的是自给自足或半自给自足的农业，只能勉强维持生存。如果采用自动化，他们有可能通过扩大生产规模来提高生产力，改善收入和生计，甚至有可能发展成为商业化家庭农场。例如，赞比亚的家庭小农场获得拖拉机后，生产者的收入增加了一倍多，主要通过扩大耕种面积和施用更多的投入品（主要是化肥）把产量提高了25%。35采用自动化可以让农民腾出时间从事其他活动，农村儿童也可以去学校接受教育，为家庭带来长远的经济效益。自动化还可以让家庭成员有可能在非农部门找到工作。
农业自动化还可以让生产者进入利润更高的市场，自动化有助于保证产品质量和产量的稳定，农户因此可以与超市或外国买家签订购销合同。参与这种高利润的市场可以极大地改善农业家庭的生活。在肯尼亚，小菜农通过与超市签订供货合同使家庭收入增加了40%以上，贫困家庭的各项多维贫困指标大幅下降。36 向超市供货的农户的卡路里、维生素A、铁和锌的摄入量也明显增加。37
即使在劳动力相对丰富、生育率较高的非洲其他地区，也有证据显示，农业劳动力的短缺限制了农业生产。因此，自动化为提高生产力和家庭收入带来了希望。研究东部和南部非洲四个国家的农场数据，可以发现目前非洲致力于实现农业机械化的确有其道理，因为在抑制非洲农业生产力的各种因素中，劳动力和农业所需的其他动力不足似乎是一个主要因素。38
农业自动化的许多潜在好处既不是立竿见影的，也不是理所当然的。小规模生产者和自给自足的农民缺乏管理经验和技术能力，很难把握住农业自动化带来的机遇。他们还需要调整和创新商业模式，以符合当前市场的要求和标准。这突出了能力建设和建立有效的农村咨询服务体系的重要性，这可以帮助他们及时获得技术信息和了解市场行情（见第5章）。
对大中型商业化生产的影响
商业化家庭农场是农户自己的产业，由家庭劳动力经营，但也可能使用雇佣劳动力（如雇佣大田短工、监工和承包商）。自动化可以减少对这三类劳动力的需求，也可以促使生产者扩大经营规模，如果生产者选择将家庭农业扩张为农业企业，家庭劳动力很可能会被雇佣的专业人员取代，包括农场经理、销售人员、机器操作员和维护人员。工资上涨和劳动力短缺在现实生活中屡见不鲜，这将刺激新技术的采用。农业自动化可以提高劳动生产率和雇佣工人的工资，生产者和雇佣工人的福利将得到改善。然而，自动化也会让工人失业，特别是贫穷和没有技能的工人，他们将被迫去寻找其他工作，这可能会压低非熟练工人的工资水平，因为他们没有一技之长，很难找到其他工作（见插文20）。另一种可能性是，商业化农场采用新技术直接导致小农场不断被兼并，也就是所谓的行业整合，自给自足的农业生产销声匿迹。在这些情况下，政策、立法和投资必须到位，以确保自给自足的小规模生产者和低技能工人不会被自动化淘汰，必需让农业自动化也惠及他们。在过渡期间，往往有必要提供有针对性的社会保护和培训。
插文20甘蔗机械化收割对巴西劳动力的影响
为了保护环境，巴西制定了一系列法律法规，从2020年起禁止在收割前焚烧甘蔗林，这终结了人工收割，因为焚烧是人工收割前的一道必要工序。甘蔗种植者因此加大了对机械化收割技术的投资。这些立法减少了污染，带来了环境效益，也提高了生产力。但据测算，甘蔗生产对劳动力的需求也减少了52%-64%，资质最低的工人（教育程度不足三年）受到的影响最为严重，而对熟练劳动力的需求预计将会增加。这种就业格局的变化要求政府立即采取行动，保护最弱势群体免受自动化的负面影响。
资料来源：Guilhoto等人，2002。39
商业化的大型农业企业会雇用各种类型的劳动力，家庭劳动力除外。这些农场技术最为先进，自动化程度通常很高。这些农场拥有庞大的规模经济和充裕的资本，也愿意进一步投资机器人技术，从而大幅减少对劳动力的需求，这可能对工人（尤其是低技能工人）产生负面影响。农场所需的劳动力类型可能也会发生改变，例如实施数字自动化后，拖拉机驾驶员转岗成为自主作物集群机器人的监控员，或者接受再培训后成为维修员。然而，对于大多数农场来说，机器人往往并不具有经济可行性，除非劳动力极度短缺。例如，虽然机器人挤奶技术几十年前就投入商业使用，但美国很少有奶牛场采用这种技术，因为奶牛场的劳动力相对来说仍然比较便宜。40相比之下，西欧自1990年代就开始推广商业挤奶机器人。
总体而言，在劳动力并不短缺的地方，自动化技术的成本可能因为政府补贴等人为因素降低，在这种情况下，采用自动化有取代工人和造成失业的风险。被自动化取而代之的农场工人会陷入困境，受影响的程度总体上取决他们能否在上游或下游产生的新工作岗位上找到工作（见图7）。另一方面，随着工资上涨和对紧缺劳动力的竞争日益加剧，农业技术的采用有可能提高工资和总体生产力，使生产者和雇佣工人都从中受益。
高收入国家或高收入地区的农场实施自动化，可能会冲击外来的农业务工人员，他们可能会失业，无法继续向祖国或故乡汇款。如果对没有技能的移民工人需求减少，他们的祖国或故乡的失业水平可能因此上升，汇款收入也可能会减少。41在巴西，咖啡豆采摘实现自动化后，对非熟练工人的需求大大降低，他们主要是来自巴西贫困地区的国内移民，但同时对高技能工人的需求又有所上升。42出现这种情况后，需要立即采取包容性的社会政策，帮助这些失业的非熟练工人找到其他工作。
在移民输出地区，农业劳动力逐渐减少，工资逐渐上涨，而这种现象似乎通常会伴随自动化出现。插文21的案例表明，墨西哥移民输出社区的劳动力日益短缺，推动了美国的农业自动化。美国的另一项研究发现，温室自动化增加了园艺企业的总收入，这些企业因而能用更高的工资挽留移民工人长期工作，同时减少雇佣不熟练的新手。43
插文21自动化与农村移民输出社区：加利福尼亚的案例
随着作物产量的增加，而国内农场劳动力的供应减少，一些国家将外国移民作为新的农场劳动力来源。例如，在美国加利福尼亚州，90%以上的农业劳动力是外国移民。在当今的高收入国家，依赖外国农场工人是一个普遍现象。自动化似乎会对移民输出社区产生负面影响。然而，加州的农业自动化并不是在真空中发生的。墨西哥是加州大多数外国移民的祖国，而墨西哥的生育率逐年下降，入学率也大幅提升，非农就业机会日益增加，国内农村劳动力的供应日益萎缩。墨西哥农村地区大力兴建中学，男童和女童在上完小学后可以继续学业，无须进入农场务工，这一切都加快了墨西哥的农业转型。事实上，受教育程度较高的人更有可能在非农部门工作，即使他们移民到国外也是如此。44因此，加州的农业劳动力供应大幅下降，2008-2018年间，农业工资的增速比非农部门快18%。
在来自墨西哥的农业劳动力供应下降之前的1990年代，加州几乎没有任何动力采用和开发节省劳动力的新技术。如今在美墨两国，自动化进程和农业劳动力日益减少的趋势在相互角力。自动化进程通常始于劳动最为密集和最容易自动化的操作，但随着更为先进的解决方案的开发和商业化，特别是在美国，更为复杂的操作也纷纷开始自动化，如水果和蔬菜的采摘。
